“纪念品”

上海今年实在热得难耐，终日闷在空调房子里也够呛，于是逃到宜兴市的太湖疗养院来避热。这里濒临太湖西隅，风光佳美，早晚湖上风来，凉爽宜人，而且幽静可爱。

同服务员混熟了，颇听到了些意想不到的怪事。这里除了有医疗条件外，其实也和一般宾馆差不多。虽未标名星级，也有总统套房之类。宾馆占地160亩，有不少果木。到此里来休养的宾客显然不是愁衣食乃至经济拮据之辈。服务员却告诉我，不止一两次，客人离开时，常把茶杯、烟灰缸乃至新的毯子拿去当“纪念品”，当然是乘服务员不备偷偷拿走的。有两回竟把电话机也当“纪念品”拿走了。至于临走前采一袋桃子、葡萄，供旅途中品尝，更是小菜一碟了。

这使我对古圣贤的议论大为怀疑起来。《管子》书上说：“衣食足然后知荣辱，仓廪实然后知礼义。”后一句对全民而言，可以不谈，前一句“衣食足”，则到这里来的客人，每天一两百元的住宿费都出得起的主顾，怎么对区区小价值的茶杯之类也眼馋心贪，顺手牵走而不知羞呢？

服务员还诉说，她们要礼貌待客，有时明知客人手脚不干净，也不敢追究。说一次一位衣冠楚楚的客人离去前，正好服务员进屋整理房间，发现桌子上的花瓶不在了，而一看那位客人的提包，恰恰鼓鼓地凸出一个花瓶模样的玩艺。丢了东西是服务员要吃赔帐扣工资的。于是小心翼翼地请问那位客人：“您把桌子上的花瓶放到什么地方去了么？”哪知这客人勃然大怒，詈骂起来，喝令服务员去叫服务台上的负责人来。服务员叫了负责人来，但客人已把“纪念品”转移到了窗帘下的角落里，自然，提包也瘪了。佯作寻找，自然发现了花瓶，就当场把服务员狠扣一顿，反咬一口，要赔偿名誉呀之类的讹诈耍弄了半天。

偷窃不光彩是知道的，面子是要的，可见“衣食足然后知荣辱”的话头，只灵验了一半。

“纪念品”一词，也非我所杜撰。说是有一回，一位客人提着包下楼，不小心失手，提包摔到了地上，发出响声。旅客的包里装有液体的瓶子，如药水之类。怕沾了衣物，当场打开来检查。服务员在旁，发现了包里一只客房里的烟灰缸。那客人脸红了，喃喃地说，是想拿去作“纪念品”云云。

可知那客人也懂得偷窃是难为情的，“纪念品”则无伤大雅，甚至还是博雅的收藏家的逸趣呢。